從故事開始

最近在看《全備關懷的牧養之道》《塔木德故事集》兩本書,想要做點融合性的整理,有書摘、有心得,希望讓生命受益,成為養分,作為牧養及講道時的材料。當然,書裡的內容還是比較精彩,因為我只擷取自己喜愛的部分,不是書的全貌。


對於牧師而言,站在講台上是相對安全的一件事,那是令感到舒服的空間和時間,彷彿當下不處在這個世界,而是被抽離進入了某種神聖時空,一切井然有序、平靜沈著,聽著牧師分析聖經裡啟示的救恩;吟唱聖詩使會眾的聲音化為祈禱與讚美;聖禮的行動陳明上主的恩典及供應。這是與上主相會的一場禮拜,一切是那麼樣的舒適、優美。


上主的話語被宣揚、被肯定及被接納,在教堂裡瀰漫著盼望及喜樂的氛圍,沈浸在真理的教導,此刻的基督徒似是人生贏家,昂首挺立,沒有任何困難、害怕和煩惱,接受牧師舉起手祝禱,深信未來一週都在上主的祝福裡。


然而,當禮拜結束,離開講台的霎那,就像從天堂墜入人間,隨即展開痛苦的旅程,從台上走到教堂門口,向每位弟兄姐妹握手致意、請安,就從神聖被拉扯回現實,或是被打回原形,蓋好的工程顯露出根基的鏽蝕,真實的面貌是毫無頭緒又混亂無比的人生:岌岌可危的婚姻、困惑人生意義與信仰價值、中年危機引發的恐慌焦慮……,問題從來沒有因為信仰而減少過。


剛剛滿懷信心解釋聖經,高談闊論信仰的各個面向,人生因著仰望上主,凡事都能迎刃而解。但是,下一秒,牧師就要握著每雙因勞動而粗糙、因焦慮而不安、因害怕而羞怯、因受傷而封閉的手。當然,不是所有人都如此糟糕,在許多人身上能夠看見救恩的記號與上主的祝福,只不過還是會發現某些人散發出沮喪的特徵,注意到隱藏的痛苦、察覺不可告人的秘密和失敗。


禮拜無法遮掩殘酷現實,罪惡、痛苦依舊存在,而禮拜不該讓我們逃避,而是需要正視。最好的方式是,從《路得記》著手。這本書裡沒有才華出眾的人物,沒有尊貴君王、沒有具魅力的領袖、沒有悲情壯烈的先知。故事只有寡婦和村夫,藉著日常平凡生活的一言一行交織成救恩。


許多人不覺得自己配得進入救恩的行列,或是不願意面對真實的自我。但是外邦女子路得,為我們揭示事實,所有人都能是上主救恩故事裡的一部分,而且故事絕非只有偉大角色才足以擔任,反而是現實世界不起眼的配角,往往是上主重用的演員。貧窮、守寡的路得證明了上主在祂自己安排的救贖敘事裡,喜歡選用根本對信仰一無所知的素人演員,而且直接肩負主角。


以色列人深信每一天都有上主在他們當中,因此他們成為了歷史學家,或是說書人,因為每件事,不論出於信心或悖逆、邪惡或正直,都有其意義。他們愛說故事,從中獲得力量和智慧。漸漸將故事彙編成《塔木德》,累積以色列千年古老智慧寶庫,集希伯來文化、哲學精華於一身,由「米示拿」(Mishnah)和「革馬拉」(Gemara)兩個重要部分組成,用於詮釋、釋義妥拉(律法),但是這可不像是六法全書或教科書。


這本文學巨作參雜了有趣的故事,不論是虛構、神秘、神聖、情色,都能略窺一二,而故事被當作一把鑰匙,開啟想像力的門,有些場景片段或許晦澀,但在另一顆鏡頭之下又是明燈,從故事體會誡命的意義,法律條文不會淪為最基本的道德規勸,而是融合在生命的展現,故事從來不是高談聖潔,相反的,粗俗、犯錯、缺陷,才有可能成為有教育價值,甚至撩撥一個人的靈魂深處,故事幫助我們探索生命。如果沒有故事,救贖敘事最終只是工具書而已。


故事沒有道德標準的枷鎖,不會控告、指責,故事是給人新的眼光覺察。從這個角度出發、反省,牧師常會陷入一種想要「解決問題」的衝動,但是牧師被呼召成為說故事的人,每週宣講上主救恩的敘事,要用故事來引導弟兄姊妹,讓他們自行發現問題,並有能力去思考。故事就像一面鏡子,能夠讓聽故事的人從中發現自己。不過,這也確實存在危險,不乏被扭曲、誤解的情況,時有所聞。聽故事需要謹慎、也要冒險,這是尋找真理所要付出的代價。


因為故事的發展並非只有一種方向,在接收與拒絕時,都能開展出新的路線,對基督徒而言,所有的故事都在上主的旨意與人的自由意志裡對話,所有的互動、選擇都有意義,進而形成故事內容,顯明上主的終極目的。換句話說,故事是活潑、不可預期的,因此也令人充滿期待。


《路得記》引人入勝的部分,在於日常生活中的小人物,套用在現實人生,每個人的生命故事都是上主敘事的延續,都要鄭重看待,保持尊重及同理,無論多卑微、不重要、被排斥。許多人認為自己的生命不受待見,就像遭遇橫禍的拿俄米,或是只聽聞過摩西五經的摩押人路得,他們此刻都認為自己被排除在上主的計畫之外。我們周遭充斥著這類型的人,怨天尤人、憤世嫉俗、無法找到自己價值與定位的人。以正常人的眼光定論,他們是被排除在救恩歷史之外的邊緣人。


敘事開始呈現他們碰到問題,面對人生困境,拿俄米的抱怨、路得的離鄉背井,感受到苦楚、失望及空虛。但是他們的生命故事正是我們的生命故事,他們的名字、掙扎、罪惡、失落,被重新編排成為一個新的敘事,以上主為開始、以上主的供應為過程、以上主的救恩為結束的情節。


故事打破了比較、優越、訓斥和扁平,為每個生命帶來豐富、生動的人物刻畫,我們的生命畢竟不是AI,不是靠程式編寫而來,如果將生命簡化,那麼人就不再是一個人。牧師不止是說故事的人,更是一個專注傾聽的人,奉命要在故事中拼湊出上主的恩典,重新為絕望的人建構上主同在的敘事,這絕對無法虛構、杜撰,而是需要深度的聆聽,也就是和別人一起說故事,不是為了製造快樂、成功的結局而扭曲本質,也不能簡化故事成為說教,牧師是引導人在故事中遇見上主。


一方面要專注聆聽、一方面拒絕世俗化立場;既要鼓勵人說出平日壓抑的事物,又要小心接住那些難以啟齒的罪惡或難以承認的軟弱,更要幫助人認出尚未被覺察的恩典。即便故事可能不會以完整呈現,但是牧師要盡力維護並肯定每個人的獨特性,並以祈禱作為基礎,讓故事得以展開。


牧師的職責不是讓人知道自己是什麼角色,也不是引導人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,而是讓人知道自己要以目前的身份進入故事。


故事以拿俄米的不幸、埋怨開始,她不快樂的遭遇被正視,而且敘事中沒有任何能作為福音的素材:飢荒、死亡、守寡、貧窮和混亂的局勢。拿俄米甚至表達對上主的控告,以訴訟的方式陳明自己遭受的冤屈,直指上主的不公義。雖然這樣說不敬虔,或許有人認為這是褻瀆。但是牧師能夠給予協助,幫助人列出抱怨清單,弄清楚上主的「罪狀」,擬定訴狀,因為牧師不是一直站在上主那邊,為上主辯護,有時候聖經的立場是站在原告這邊,牧師有時要鼓勵抱怨,因為這才是未受壓抑且真實的信仰陳述。在許多聖經人物,約拿、耶利米、約伯身上,都能見到這樣的特質。


敘事中的上主容許拿俄米的抱怨,她的憤怒並未受到拒絕、抹滅,或被視為不屬靈,她生命的缺乏被視為故事的一部分,顯明上主供應的機會。到了故事結尾,她的缺乏得到平反,當路得產下俄備得,「鄰舍的婦人說:『拿俄米得孩子了!』」(路得記四17a),過程中她沒有明白上主作為,甚至上主也未曾為自己解釋,給予她答案。只是她在一連串的生活中,突然體會到無論外在環境如何,信實的上主仍然在工作,使她釋懷並接納自己的生活。


如果拿俄米的抱怨在剛起步時就被扼殺,那麼就不會有看見上主恩典的機會。牧師的當務之急是聽懂別人的故事,這是困難的考驗,否定別人的故事,等於將故事推入深淵,並使人再也見不到盼望的光明,既不想獲得拯救,也不會期待會得醫治與改變。


故事再次引導我們發現上主的旨意與人的自由意志碰撞擦出的火花,路得按照婆婆的吩咐去找波阿斯,婆婆其實講的是男生會主動,但是路得反而主動告訴波阿斯:「求你用你的衣襟遮蓋我。」(路得記三章9)「衣襟」巧妙的對應二章12節的「翅膀」,兩個字在希伯來文裡是同一個字,顯明上主救恩的關聯性,是在人與人的互動之中出現。中東古老習俗是若將衣服披在女人身上,是宣告結婚的象徵。換句話說,這更像是路得的主動求婚,言外之意是:「請你娶我。」路得以自己的自由意志更改了婆婆的吩咐,這也提醒我們並非被動容許或屈從發生的事件,路得的身份雖然是外來者,六次提到「摩押人」,這意味著她被劃在救恩之外,但是她的自由意志走出別人賦予的社會角色,而進入到故事中心。


牧師鼓勵人站出來勇敢訴說屬於自己的台詞時,這是一件有趣且富有創意的事,不但是在生命經歷的材料編排上,還需細心留意上主隱藏的作為,更要在合適的時刻說出自己的台詞、及做出相對應的行動,發現上主奇妙的安排。當我們發現自己的生命是救恩故事的一部分,那麼就能昂首且充滿信心地活著,連結到上主,知道生命有明確的存在意義,就不需要吹毛求疵或苟延殘喘。


故事讓我們更認識自我,在日常生活裡仍在創作故事,在自己的同伴、鄰舍、父母或子女身上觀察到救恩的關係,每個平凡的瞬間若有上主同在,都將是富有戲劇性的故事,只是我們要用什麼心態去看待故事而已。如果不知道從何開始,就先從傾聽自己的生命故事起頭吧!


「我一直活在祢話語的世界中,一頁又一頁,

主啊,以敘事的方式,

我用自己的聲音述說祢的故事。


不用說,我羨慕在祢的戲劇場景中

表演突出的人。


即或如此,這敘事的方式,

仍是我的嘔心瀝血之作。


這是我們使用這故事的方法,

是我們當中某些人的堅持,

這是從我們的觀點所敘述的故事。」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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