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兵不死，只是凋零，但老兵的故事與精神會流傳下去

白冷會帶給我的感動與啟發。

聽著眼前有著外國人臉孔、操著台灣人口音的老修士，仔細又耐心地為我們解說修會的歷史、導覽會所的各個空間、介紹每個微不足道的瑣碎。我的內心非常激動，老人還保持著信仰的純真和熱情，沒有因為生活和歲月削去對上主的信心，只要談論起信仰，還是像第一次發現新大陸一樣，侃侃而談。

白冷會近期舉辦了展覽，一直想來卻又抽不出時間，在得知葛德神父即將回國安享晚年之後，衝動之下冒昧地預約了拜訪。白冷會在台灣已經逐漸凋零，這應該算是客氣的說法。接待我們的是，已經85歲，但體力、行動仍然健壯的歐思定修士，也是白冷會在台灣僅剩的一位修士。幾年前回國的傅義修士已於2018年蒙主恩召。其他尚有喘氣的三位神父，除了腳底按摩的吳神父身體硬朗之外，剩下兩位神父已近人生薄暮，只有祈望上主賞賜神父們健康的身體。

我的思緒一下子回到從前，還未定居台東之前，有幾次匆忙來去的過客經驗，記得神學生時期，跟同學在「台神主日」瘋狂三天環島一圈，途中短暫停留，並與在此牧會的同學打聲招呼；傳道時期，跟著教會社青團契來退修會；即將結束單身之前，來拜訪太太的叔伯姑嬸、堂兄弟姊妹。

當時旅程倉促的腳步，每次都瀟灑轉身離去，沒有體驗台東特有的「慢活」步調，沒有仔細品嚐這塊土地上的風土民情。那時對於台東只有一些淡淡的印象，陽光照映在海面上的壯麗、可以大口呼吸的新鮮空氣、湛藍色天空，好山、好水、好遙遠。

直到讀了兩本由專業攝影師兼作家范毅舜的作品，《海岸山脈的瑞士人》、《公東的教堂》，深深被書中這些遠從瑞士白冷會來的修士、神父的故事吸引。原來在遙遠的東部，還有默默無名的外國人，捨棄自己的舒適生活，繞了地球一大圈，跑來台灣陪伴一群素未謀面、毫無血緣關係的陌生人，甚至絞盡腦汁、心力，改善教育、醫療和提升邊緣人的價值，而且完全不求回報，滿心歡喜跟著當地人一起生活，沒有一絲一毫優越的氣息、驕傲的心態，有的只是想要盡力活出並分享基督的愛。我是發自內心被震撼，心想哪天有機會一定要來台東拜會他們。

沒想到，就在各種因緣際會和巧合裡面，上主恩典就這樣直接帶我們到台東生活。令我頗有印象的是，當時有一些親友聽到我們要往東部去，都有共同的反應：「怎麼去那麼遠的地方？」甚至有人淚水已在眼匡裡打轉。回想起來，覺得那個畫面很有趣，他們的感受是，「我們被發配邊疆了」，我心想「太誇張了吧！」後來我才知道，真的不少人認為來東部，就是被放逐、次等、無能，才會來這裡。

面對這種價值觀，我也是無奈又傻眼，不過，正是因為移居台東，我才意識到自己過去多麽無知，可能也帶著西部便利的思考、發展的眼光，看著沒有百貨公司、交通不便的「東區」覺得落後。此刻才驚覺便利的生活降低我們感受上主恩典的能力，讓我們失去感恩的機會，因為我們喪失等待的時間和耐性。滑一下手機，不用出門就能吃到飯、google搜尋，想要的知識立刻出現在螢幕裡，我們遺失了「過程」，不論是出門找吃的，或是翻閱書籍尋找答案，毫不費力就能得到一切，誰還想付出努力？好在台東並不那麼便利，至少我住的初鹿地區，還沒有Ｕbereats和Foodpanda，但這正是台東迷人之處，要你學習放慢步伐、調整呼吸，開啟感官的眼睛，看見各樣值得感恩的事物、感受上主美善的創造，尊重並與土地一起生活，愜意、自在和充滿盼望、喜樂。

白冷會台灣區院就在更生教會旁邊，時常經過卻沒有勇氣踏入，反倒是常去公東高工的教堂，看著世界建築大師達興登（Justus Dahinden）年輕、尚未在國際上享有知名度時，受到白冷會的錫質平神父強力邀約（盧），來到台灣東部設計的科比意風格美學的清水模建築，雖然外表已在歲月的侵蝕下略顯斑駁，但光線在空間中穿梭，光影在角落中遊走，特別在小教堂內，玻璃彩繪與陽光交織下，令人佇足的靜謐與神聖，沈重與罪孽的心靈像是重新被洗滌一般，在進入聖堂，沐浴光之洗禮之後，彷彿有一種重生、新的力量從內心湧現。

而這是我第一次進入白冷會，偌大的院區只有寥寥無幾的同工和不時出現的訪客，這次的展覽值得前來，就算沒有志工陪同解說，光看文字和圖像，心中的感動就能久到揮散不去。其實我也不認識這些瑞士人，而且要提他們的故事，范毅舜的書中有更詳盡的介紹。

但是我敢打包票，當你在展覽上看到這些文字和照片，絕對會跟我一樣，內心充滿澎湃的感動，這些人活出耶穌的形象，與在地人一起生活、沒有神職人員的架子，他們是每個人的朋友，白冷會的神父與修士們，他們的故事既精彩又富有生命力。他們跟我們一樣是普通人，看見不公義的事會生氣、遇到好笑的事會大笑、難過的時候流眼淚、肚子餓了會吃飯、內急需要上廁所。對我而言，他們的偉大不在於做了什麼了不起又特別的事，他們的偉大在於甘願做個平凡人、忠心做好每件小事，成為每個人的良師益友，盡力活出基督的愛，並分享給每個人。他們做的事很簡單，就是與這裡的人生活在一起，與這裡的人過著同樣的生活；他們說的話、做的事，都只是為了向人說明和證明上主與我們同在；陪伴這裡的所有人，共同努力尋找生命的意義，只願所有人尋找到上主給予的喜樂。

相較於那些想要更高成就、成績；更多掌聲、名聲、更大職位、地位，內心渴望往上爬、想要鎂光燈的人們而言，白冷會的老兵們真正實踐基督「向下移動」的生命，即便他們原本可以選擇過更好的生活，卻委身在不便的地區；即便是他們的努力帶來了改變，仍然謙卑感謝是台灣人、台東人對他們的接納。他們活出上主的美善，流露出基督心腸的牧者胸懷，我會永遠放在心上，即便他們即將凋零，他們留下的精神將成為我的榜樣和典範，雖然我不會是好學生，學不像基督，也可能沒辦法活出像他們一樣，對生活、對人的熱情，但我期望自己能學習他們，安靜服事他人、委身在上主呼召之地，陪伴這塊土地上的人。謝謝你們在這塊土地上的委身服事，奉獻青春和生命在這裡，希望你們的身影，繼續激勵著願意跟隨基督的人們，白冷會的故事不會結束，它會以不同的形式繼續書寫下去。